【财新网】（专栏作家 陈立彤）2月17日，有媒体报道称西班牙国民卫队以打击洗钱名义，对工行马德里分行进行了搜查，带走了包括行长在内的5名管理人员，并将银行临时封锁。当日，欧洲刑警组织在官网发布消息证实了此事。

据欧洲刑警组织发布的新闻稿，2月17日，他们协助西班牙国民卫队执行了代号为“幽灵”的突袭行动。超过100名西班牙执法人员参与了这一行动，在搜查过程中，5名管理人员被带走，包括总经理、副总经理和部门经理等。警方拷贝了银行电脑中的数据资料，并临时封锁银行。欧洲刑警组织表示，工行马德里分行涉嫌洗钱至少4000万欧元(约合2.9亿元人民币)。工行马德里分行被指控在没有根据法律查清资金来源的情况下，向西班牙的中国犯罪团伙提供金融服务，将他们通过走私、逃税、欺诈和剥削劳工等非法所得的钱用看似合法的方式“漂白”转回中国。

中国工商银行有关负责人18日向有关媒体证实，工行马德里分行正在积极配合调查。该人士表示，工行正密切关注此事件的调查进展，工银欧洲的负责人和律师已赶往马德里分行。该负责人同时强调：严格执行反洗钱规定，严格坚持依法合规经营，是工行一直坚持的基本经营管理原则。

是否又是一个阴谋？

对于工行马德里分行是否参与洗钱的任何结论都为言尚早，但对于马德里警方的此次行动，有媒体又抛出怀疑论，认为这是西班牙政府为转嫁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故意制造轰动效应。对于这种怀疑论，我本人持怀疑态度。反洗钱合规是银行合规的一项重要内容，国际上很多大银行都曾经栽在反洗钱合规上面并受到重罚。不能说这些国际大银行被罚是活该，而中国的银行被调查或被处罚就是阴谋。

2012年，渣打银行被纽约州金融服务局指控帮助伊朗洗钱，在十年间为伊朗客户隐藏了大约6万宗交易，收取数以亿计美元的费用。渣打银行向该机构缴纳3.4亿美元以达成和解。2014年，纽约州金融服务局认为渣打银行没有遵守和履行其在2012年与该局的和解协议，未能建立有效地反洗钱机制，渣打银行最终为此再次认缴3亿美元。

2012年，美国参议院常设调查小组委员会发布报告，指控汇丰银行墨西哥分行和美国分行没有遵守反洗钱法，一些员工伪造交易记录，导致汇丰墨西哥分行几乎沦为贩毒集团的帮凶。而汇丰银行反洗钱部门前主管也在离职前透露说，墨西哥境内大约六至七成毒枭的“黑钱”是经过汇丰银行洗白的。随后，汇丰首席合规官引咎辞职。该年12月，汇丰银行宣布就美国政府的反洗钱调查同美国政府达成了一揽子和解协议，并支付19.21亿美元罚金。

2014年，美国联邦及纽约州政府对法国巴黎银行（BNP Paribas）提起刑事诉讼，指控这家法国银行故意伪造记录、为古巴、伊朗及苏丹等美国制裁国家转移了数十亿美元的资金。法国巴黎银行认罪并缴纳了89亿美元的创纪录天价罚金。

如果说一碰调查、罚款就有阴谋，那阴谋需要重新定义，或者这些大银行完全可以抬出阴谋论，反抗有关主权国家的调查及处罚决定，要知道事关几亿、十几或几十亿美元的处罚可真不是一场阴谋论就能够打发得了的。

突袭是否可以避免？

不管突袭是否可以避免，工行都应当采取积极主动的合规措施避免突袭的发生。

中国工商银行于2011年1月进入西班牙，并在首都马德里和巴塞罗那分别开设两家分行，主要为公司和个人客户提供金融服务。据欧洲刑警组织介绍，“幽灵”行动是西班牙警方去年实施的“眼镜蛇”行动的后续。去年5月11日，西班牙国民卫队会同西班牙海关警察、税务局等多个部门联合发起代号为“眼镜蛇”的执法行动，在马德里、巴塞罗那、瓦伦西亚等多地同时突击搜查西班牙华人的店铺和仓库，共抓捕32名犯罪嫌疑人，包括26名华人和6名西班牙人。被捕人员所受指控罪名各不相同，如洗钱、税务欺诈、走私和伪造证件等。欧洲刑警组织表示，他们在追查华人犯罪网络资金流向的时候，发现他们把赚取的钱存在工行马德里分行，并通过工行把钱转回国内。这才有了针对工行马德里分行的突袭行动。

如果事实是这样的，那么工行对“眼镜蛇”行动能给马德里分行带来什么样的合规风险似乎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无论工行马德里分行是否有合规问题，“眼镜蛇”行动之后，工行马德里分行似乎应当采取更为积极主动的姿态，比如自查自纠，并把自查自纠的结果积极地与监管机构及/或者警方进行沟通（这也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积极合规”），而不是坐等警方采取行动(相对于“积极合规”而言的“消极合规”)。

“积极合规”除了要求合规执行主体积极与监管机构进行沟通之外，合规执行主体还必须在平常采取更为积极主动的合规措施，这样在面对监管机构的调查和突袭（或者自我举报）时能够把这些措施一项项掰开揉碎了放在监管机构及/或警方检方面前，以获得它们的谅解，从而达到减轻或者免除处罚以及化解危机的目的。对此，摩根斯坦利的反腐败贿赂的合规经验（虽然不是反洗钱的经验）也许能够给我们从“积极合规”的角度做一个借鉴。

2012年4月25日，摩根斯坦利前任董事总经理Gareth Peterson就美国司法部提出的其密谋逃避该美国投资公司内部会计控制的一项刑事指控而认罪。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同一天起诉称Peterson违反了《反海外腐败法》下的反腐败和内部控制规定，并帮助且教唆他人违反《1940年投资顾问法》下的反欺诈条款。

美国司法部与证券交易委员会在对Peterson进行处罚的同时，均宣布不会起诉该摩根斯坦利，因为该公司采取了一项又一项的合规措施，“建立并保持了内部控制制度，能够合理保证其员工不向政府官员行贿。”这些措施包括：

频繁的反腐败培训，包括现场培训、网上培训和对员工所作的经常性的《反海外腐败法》提醒；

防止支付不当付款的批准程序；

公司聘有多名合规经理人员，包括专职反腐、反贿赂专家。这些经理人员会对与公司交易的第三方进行风险评估，与外部顾问合作对其进行尽职调查，对腐败高发领域的员工所进行的交易进行随机审计，以及对支出进行汇总和评估以发现不当付款；

确保合规部门可以直接向董事会、首席法律顾问和首席执行官报告的渠道通常无阻；

可以提供有各主要语言（包括中文）的24小时合规热线；

对员工是否遵守该美国投资公司的《行为准则》进行年度考评，包括有关处理腐败风险的规定；

持续对公司内控机制进行评估并予以完善；

外部顾问对公司的每一个反腐败贿赂政策每年度审阅一次。

总之，合规工作要改变思路，面对政府的各项指控（比如洗钱），光靠说自己没干是没有用的，还得像打牌那样，把自己平常积极主动的风险防控措施一项项亮出来（关于风险防控措施以及其他相关问题，大家还可以参见《中国合规管理调查报告（2015）》，与监管机构及/或司法机构达成谅解，从而达到减轻或者免除处罚以及化解危机的目的。

需要提醒大家的是，你手上的一把把合规好牌并不等于“免死牌”，合规下的义务是一个合规执行主体应当履行的义务，是一个合规执行主体的份内事，因此不能为其提供绝对的辩护（absolute defense）。所以，在我看来，合规的最高原则之一是实质高于形式，虽然形式可以向实质转化。

最后，工行马德里分行因为洗钱被袭也许是一个冤案，但不能也不应该看成是一个阴谋。退一万步讲，即使是一个阴谋，我们也得把它当成是冤案来处理。我们不能错把中国当成主战场，用对方听不懂的语言抱怨对方在搞阴谋。相反，我们应当拿起法律武器，把西班牙当成主战场，用西班牙人听得懂的语言，在他们的政府、他们的法院、他们的媒体去“击鼓鸣冤”! 这样我们才能赢得对手的尊重，才能赢得这场“阴谋”下的冤案的终极翻盘！

作者为著名跨国企业亚太合规总监，中国及美国纽约州律师，香港国际仲裁中心仲裁员，全国律师协会反垄断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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